巨大的雷霆开始无差别轰击整个山丘。当雷霆止歇,那光渐渐弱去,银色的发以可见的速度缓缓变回黑色,狂乱而乖戾。鲜血如溪水一般漫过焦黑的土地,染红未燃尽的草根,而她一步一步,踏过那些还未冷透的尸骸,却仿佛漫步在风景怡人的花园。
龙女
——《野渡拾遗》第四章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黑色的方巾遮住了姣好的面容,然而那黑色的发,深邃中却有一种无声但澎湃的力量。
就在一刻光景之前,我仍旧以为这是一次简单的出游,回归的路上遇到一个还算不坏的旅伴,一路说些我喜欢的故事打发时间,然后,前方就是凌云渡,我的家在那里,咫尺之隔。然而似乎,我已去不到。尽管前一刻,我还在想该在家里用哪一种茶来招呼那位不知名的旅伴。
雨开始从看不见的云层里滴落,而那天青色的眼睛,妖娆的令人心悸。她在我面前停了下来。我想我要死了。
在我怀里是一壶水。我从花果山的寒潭里汲取,据说这水可以照出人类心中的欲望。倘若也能照出我的,我想我此刻心中的欲望,也许是想要活下去。有人说,有时候人的命运不在于他做了什么,而在于他不做什么。我非常艰难的摆脱了这个看似正确高深的哲学,直觉告诉我,现在不做什么,那一定会死。
"我只是一个倒霉的旅人,出生在不想出生的时候,然后又路过了不该路过的地方。但我从未怀疑我存在的意义。也许这里是我早已预定好的终点。帮我汲水的那只猴子告诉我,在死亡的一瞬间里可以重历一生,其中那些快乐的片段,会特别长。这样想想,死亡其实也有可爱的地方。"
"给我讲讲那个猴子吧。"她凝视着我,终于在我对面坐了下来,摆出了倾听的姿态。听完这个故事,也许她仍然会杀死我。有一团淡紫色的火焰在我头顶。那火焰裂开的时候,会把人也炸的四分五裂。我的旅伴的尸骸正躺在我的脚下。他的五脏六腑看来都是熟的。而我,甚至还没有问过他的名字。
有些人经历了太多,就会变得不爱说话。有些人则相反。我这位不太爱说话的旅伴,在外面流浪了许久。如今倦了,想要回去。他说他的家的灵山之上。"灵山?你知道灵山有多高么?你怎么上去?"我说。"飞上去。"他傲然的说。飞?据我所知,唯一可以不用法力飞上灵山的生灵,只有迦楼罗。然而这只在世间流浪的迦楼罗终于没能回家。当他说完"飞上去"这三个字的时候,他的头颅也同时飞上了天。然后,那毁灭的炎爆裂开。据说迦楼罗以龙为食,而他们最终的归宿,正是因为食龙过多而被龙血中的毒反噬自燃,成为一堆灰烬。
也许这个尊贵的迦楼罗的命运,即是不久之后我的命运。但至少现在,我似乎是安全的。于是我开始讲我与花果山那只奇怪的猴子的故事以及那些被他扭断了脖颈的尊者。
"幻想?那是什么?"她问。语气非常诚恳。那表示她确实不会。
"所谓幻想,是对法则的悖逆。法则无法解释、无法控制、无法实现的东西,对这个法则来说,就是幻想。"
"无法解释、无法控制、无法实现吗?那么幻想又有什么意义?"
"幻想最大的意义,在于它暗示着存在一种突破法则的可能。"
女子沉默了下来。"仅仅是可能吗?那么对于众神的法则而言,幻想是什么?"
"是妖。"我说。"妖是众神的意外。众神的法则中并没有预计妖的存在。而到后来,渐渐的,那些违逆众神法则的存在,神都称它们为妖。"
"那么,给我讲讲这些妖的故事吧。"她换了一个更为写意的姿势。觉察到这个变化的我,突然有一种错觉,这是一个真正放松了的姿势,而这个姿势之前的那个看似随意的姿势,充满着随时会爆起厮杀的意味。
我清理了一下思路,开始讲凌云渡那只游过弱水的牛魔的故事。
"你怎么知道他游过去了呢?弱水,连我们都会举步艰难呢。"黑色的方巾后面透出一丝罕有的笑意,又旋即敛去。"不。也许应该这样说,是我们觉得会举步艰难而从没有谁去尝试过。这就是妖么?所以他们才能想到去游过神所布下的弱水?告诉我,这些妖,这些幻想,可有谁真正突破过众神的法则?"
"也许有一个。但我也不知道到底算不算。"我踌躇了一下,还是决定提及那个久远的名字。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他站在妖的顶点。然而那并不是幻想的顶点。"她猛地站了起来。我幻想那对清冽的链刃会再度舞起来。然而没有。那对链刃飞舞起来的时候,仿佛就是活的。它们切开我的旅伴的头颅时,却又似在展示一种优雅的艺术。我突然有一个念头,那挥舞链刃的身影,如果跳起舞来的话,也必定会有流云一般的婀娜。
"但他确实已经不能称之为幻想。如果有更恰当的称谓,我想,那已经是传说。听说花果山有一处悬崖,悬崖上至今有一个淡淡的将跃未跃的影子,他的主人已经在千百年前的闪电中冲天而起,然而影子却永远凝固在那里。在妖族里有一个流言,说千万年后,那影子将仍在。"
"一个影子并不能成为传说。"
"是的。它的主人才是。"
女子点点头,仿佛在对虚空中淡然的喃喃自语:"来了。"我突然明白了。我的旅伴的死亡,只是一个不幸的偶然。她在这里等待的并不是我们。而我们却不幸与她成就这场邂逅。然而我望向迦楼罗的尸骸,又觉得这是无法逃避的命运。如同正餐开始之前,总有些甜点。不是你,就是我。
而她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远远的山丘之下。那长长的影子,似乎在以某种姿态向那个凝固在传说中的影子致意。唯有那些黑色的发,深邃中却有一种无声但澎湃的力量。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
一骑铁骑出现在山丘之上,接着是第二骑,第三骑,成百上千。她在山丘之下孤独仰望丘顶,而后在千百骑的冲锋中逆流疾行。当这孤独的身影与滚滚铁骑相接的一瞬,那影子消失了。只有阵列最后寥寥几人来得及在这洪流中强行调转马头。然而,已经迟了。山丘之上,已经分出了胜负。她故意在山丘下现身,就是为了引诱这批松弛的侍卫离开。她需要的,不过是几个瞬间。
一长一短两柄链刃反着清冽的光,那震腕甩去刀上血迹的动作,因为太熟练了而多了几分曼妙。她将一颗新鲜的首级踏在脚下,然后轻轻踢了下去。
那首级犹自带着不甘的表情,顺着嫩滑的青草往山丘下翻滚。战马的嘶声接连响起。而后一片寂静。阵列盘成长蛇,在马蹄声中缓缓压了回来。他们以为的悲凉,仅换回她轻不可闻的一叹。而后银色的光在她身上乍现,那光闪耀到让人无法逼视。在光里仿佛有一个长发洒银枪的身影,浑身带着银色的细鳞,表情无比倨傲。那是他们见到最后的光景。
巨大的雷霆开始无差别轰击整个山丘。当雷霆止歇,那光渐渐弱去,银色的发以可见的速度缓缓变回黑色,狂乱而乖戾。鲜血如溪水一般漫过焦黑的土地,染红未燃尽的草根,而她一步一步,踏过那些还未冷透的尸骸,却仿佛漫步在风景怡人的花园。
19游戏网整理报道